身體一動也不能動,他被困在黑暗之中。

好痛喔。

 

胸口和背都成了不斷湧血的破碎肉體,力氣都隨著鮮血消失了。

好痛喔,爸爸、媽媽!好痛!

 

模糊腦袋中,黑髮小孩張開嘴想哭,卻又緊緊咬住嘴唇,壓下在喉嚨中發抖的哽咽。

──他承諾過爸爸,他不會哭的。

好似現在又回到了那一天。暈眩中他分不清楚時間。

那時他們在菲拉斯翠綠大地之上,腳踩柔軟細長的青草。但媽媽卻不像平時保持在豹身那樣與自然共舞地優雅,而是擁抱他,不停哭泣。

許久不見的窩爾金叔叔一臉悲傷蹲在不遠處,尖耳朵上巫毒圖騰風的耳飾閃耀金子的黃光。

媽媽,別哭。

他既困惑又心慌,用孩子特有的著急模樣、用孩子特有的小小手掌去抹母親自藍瞳滑下的晶瑩淚水。

不管是那時或是現在,他都想讓母親不再傷心地流淚,可是伸出的手都被父親握住,帶向另一個方向。

媽媽。

他回頭叫著,只想著別再哭、別再哭,媽媽。

而爸爸拉起他的手,交到窩爾金叔叔大掌間。

窩爾金叔叔握緊他的手,黑髮小孩抬頭看,一片黑暗中看不清叔叔的臉孔。只有那雙手,那樣溫暖卻那樣令他害怕。

昏暗中只有父親發著光。

爸爸。

他喊。

媽媽還在哭。

他平日嚴肅的父親卻也滿臉哀傷,不捨伸手碰觸他臉頰。

因為你在哭,所以你媽媽也會哭。

全副鎧甲的聖騎士低聲說,天藍眼睛與菲拉斯深綠天空相互輝映。

所以,孩子,我們來約定吧。你莫要哭泣。

為了你的母親,絕對不要流淚。你的眼淚就是她的淚珠,不管身在何處,你如果哭的話,她便也會哀泣。

所以別哭。

即使離得再遠、即使再怎麼難過,即使、即使──

黑髮男孩在疼痛中拼命忍著淚水。

他好痛、意識不清、全身痛苦得如被撕裂。惡意與污穢損毀了他幼小的身體。

黑髮男孩努力不發出哭聲。

好疼喔、媽媽

他孩子樣的委屈和難受,只想要母親溫柔的手,孩童渴望母親安慰的天性令他想哭,彷彿現在他依然可以用哭泣換來他的母親、他持續思念心碎的至親的愛。

但是。

媽媽──別哭。

黑髮孩子連細微的啜泣都忍耐下來。強硬哽住聲音令他昏沉大腦更堵塞不清,宛如迷霧、或是凶暴的漩渦。他什麼都無法去想,只在吞沒一切的痛苦中微弱掙扎──

媽媽,我不想妳哭。

──而陡然,如受傷來得那樣迅速般,劇烈痛楚如潮水般消退,被身上某團溫暖的光驅逐,連一點點的黑暗都不復存在。

面朝髒污的死亡之痕土壤,黑髮的小辛多雷猛然大口喘氣,臉沾了黑泥。他深深而茫然地喘息,抬起頭仰眸看向那抹將他帶回來的金白色的光,還未回神的迷茫。

他毫無準備望入了一雙死物的眼睛。

然後剎那間明瞭了一切

小血精靈無法控制自己地哭出聲音──而他的心為此支離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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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彷彿身在凜風獵獵的荒原中,身後忽然有人喚他的名。

太多不解了。金髮的孩子茫然困惑,如果他明白這是困惑的話。他小小的胸口甚至因此,有些、一些些,深吸不入空氣。

你為什麼要哭呢?我把你身上的傷治好了啊。 

小辛多雷睜著妖異的美麗綠眸,無法理解。

你現在應該不再疼痛了,那些泊泊流血的創傷也全數收攏。生命被聖光留在了你的身軀。

難道是因為被死亡嚇得絕望而哭泣?你嗎?你會嗎?不你不會,我知道的、我明瞭的,因為進駐你身體還沒消散的聖光如此回應我的問語。 

 

那你到底為什麼哭泣?

 

金色長髮的男孩不明白地偏頭注視那雙悲切凝視他的,芽綠色眼瞳。

他空白的心一無所有,沒有付出也不會有收穫。對方破碎的話語只不過是微不足道的風被他忽視略過。因為這兩者不過都是物體的振動或流動,半點意義也沒有。

但是、但是。

為什麼呢?

他無自覺動了動厚白衣袖下的纖幼手指,像是頭一次產生了近乎渴望靠近、觸碰有如脆弱水晶之物體的想望。

──即使他早已知曉世界不過都是寒冷的冰。

所以,為什麼?你為了什麼而哭? 

為什麼你露出這樣的、他們教導我說這是悲傷的、傷心神色?這裡應該沒什麼會令你哭泣,不是嗎? 

 

還有,為什麼──我有些、一些些、真的是一些些──想要你繼續,如此落淚

 

金髮孩子生平第一次,接近遲疑地,微微抬高手臂。

他想要伸出手指。

或是低下身。

看能不能,去觸摸看看地上這生物臉頰旁滾落的、如露珠晶亮的水滴。

可也只有這一秒而已。

──警覺炸響。對於危險的本能劇烈刷過,輕而易舉壓下了這一秒細小的異常,他如閃電般瞬間轉過身,卻被一隻手準確卡住纖細脖頸。

不分日夜,眼前這女性渾身都纏繞有黑暗帷幕的香氣,那樣深邃之冷。

「啊,瞧瞧我們捉到了什麼。」

黑髮的人類盜賊如此吐露甜膩口吻,像是對指間匕上這小小的男孩放蕩調情。

她烏黑的、屬於人類的眼睛,卻有一抹金髮孩子才見得清的詭異。

 經此變故,聯盟人口盜獵者們聚集起來,或困惑或狐疑看著領頭的人類女盜賊單手掐在他們金髮貨物細小脖子上。前者美麗明眸瞇細如貓,後者面無表情,莫名的木然。

 黑髮小血精靈咳了幾聲,努力爬起身衝向女性盜賊,想撥開她再用力些就能把他同族勒斃的手指。卻被旁邊戰士嘎咦了一聲,一掌拎到半空。

 「這小鬼剛才不是被抓了一爪嗎?」戰士用聯盟通用語嚷嚷:「這麼快就好了?」

 「我剛才有看見。」隨隊的地精法師撐著法杖走近人類盜賊,礙於身高只能仰著頭瞇眼:「是另外這個吧?」他宛如對待貨品般,用法杖敲敲金髮男孩的手:「是他施放出了那種強度的聖光?隊長?」

 仍然握著小血精靈脖頸的漆黑皮甲女人奇異勾起了唇,目光沒離開過白袍小辛多雷半秒。

 「沒錯,我的法師。是這小東西使用了聖光。」

 「可是,這不對勁啊,隊長。」同是地精的隊伍牧師用她尖細的聲音叫:「任何一個種族的幼童都不應該有這種能耐……即使是德萊尼都不可能!」

 女性人類屈尊模樣地點頭,像是展露耐心是種恩惠一般微笑。

 「是的,是的,親愛的治療者。任一種族的正常幼童,的確都不該有這種力量。」她沙啞低語,幾乎是嬌媚呻吟地笑:「所以我才說,瞧瞧我們捉到了什麼──先生女士們、兄弟姐妹們,容我向你們介紹──這是血精靈用那魯實驗殘餘做出的聖光之賜,奎爾薩拉斯法師們精心製作的瑰寶──」

 盜賊燦爛笑開的同時,黑髮孩子看見金色長髮下那翠綠瞳孔縮了一下,動搖般看向自己,然後不知為何,墜入無邊無際的虛無似地破碎──

 而人類女性的聲音,既甜蜜又親切。

 

 「──這是死屍的兒女,銀月城的驕陽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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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妳為什麼要說出來?

 金髮小辛多雷睜著眼睛,忘記了自己脆弱頸子還在對方手裡似的,與黑色皮甲女人對視。他碧綠雙眼彷彿如是悄聲地茫然。

 ──妳為什麼要毀了這幾天的、那些特別的時間?

 

 「哎,可是還是會疼吧?」那張臉一付擔憂的樣子,只見他又伸手,小小手掌溫暖而小心貼上腫包:「放心,我給你治療一下,等等就不痛了。」

 

 ──那個黑色的存在是溫暖的、柔軟的、沒有任何惡意的,是漆黑的太陽。

 

 「──你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大概注意到他發白的臉,車廂另一頭原本氣呼呼的小辛多雷愣了愣,突然一臉驚慌,連忙湊上來扶住:「怎麼回事?他們對你做了什麼嗎?」

 

 ──這是多麼、多麼、難得的……美好啊。他偷偷埋藏在心裡的碎片這樣歡快地暗自低語,用最接近生命的方式──如果他被做得更好一點、更像活生生的生命一點,他感受到的一定是書上說的歡快。

 

 「你在想什麼?」黑髮孩子困惑看著吭不作聲,只是睜著平靜綠眸望向自己的小血精靈,他表情誠實地反映心中不解:「你在想什麼事呢?有什麼能跟我說的嗎?我總覺得,你想跟我說話。」

 

 那不會有用的,因為萬物注定的唯有絕望與消失。他的理性這樣說著,那不會有用的。寒冰將凍傷你。

 他有意識以來便受製造者們訓練的理性這樣說。

 

 

 那雙嘴唇是玫瑰色的。

 

 

 你不要是跟我一樣的東西。

 如果可以就好了,你不要是我的同類。

 那個馬車黑暗中的瑰色晨曦中,不是生命或者靈魂的那個金色的物品蜷在黑髮孩子懷裡,這樣想著。

 那如此美好的你,就會是真實的了。

 

 

 ──現在,被緊握脖頸的現在,在生死之間,他只是睜著眼睛。

 

 

 而你也不要知道我是什麼。

那時的他將臉埋在熟睡的黑髮男孩胸前,馬車車輪在轉動。他把那些真相無意識地沉默,即使並不是那麼確切的明白自己想做什麼,金髮的孩子也不斷無聲想著。

然後就這樣將我記著也將我忘了,在這場鬧劇之後。

那這段如此真切的記憶,也會變成真實的了。

 

 

──但妳為什麼要毀了這些段落的珍貴的碎片的時間?

 

 

 「──啊,親愛的孩子,」女性盜賊將秀容貼近,親暱地問:「你怎麼會跑出來呢?身為重要存在的你,為什麼不好好待在法師塔裡,要跑出來讓我們抓住呢?」

她手中的金髮小血精靈神情空洞,眼中空無一物。

 

妳的笑毀了一切。

 妳毀了一切。

 

──那麼多年來,他的心是無底的深淵,無悲亦無喜。

現在、現在──從那汪深淵中湧出來的陌生事物沖毀了他。

毀滅的狂怒的躁恨的數支洪流氾雜在一起,對他來說,即使前述情緒都無法定名,但仍能了解那奔騰的是複雜卻又純粹的痛苦。胸口快要穿出了洞,流淌血和怨恨。

 

他接過女人手上的麵包吞嚼,因為活下去才是遵從理性。

過往的幽靈在他尖長耳朵旁乾枯告誡。存活、存活,你的利用價值並非於此時死去,而是要成就辛多雷更高的榮譽。

他讓女盜賊帶他走,因為這就是他的功用,他被造出來使用的方式之ㄧ。

情感是無謂之事,衝動一如是。血精靈法師們邊將他的皮膚割開,邊灌輸他必要的準則。確保自己存活、確保自己能夠活下來以便為最高目的而獻祭。

確保身為道具能夠存活。切忌衝動,以及感情。

感情理所當然包含了怨恨。

金髮的孩子被如此教導,但那沖毀了他的黑色奔流將他毀壞了,讓他的言語與多年來的訓練相悖

──而我在失去控制。一直地。

他最後模模糊糊地這樣想,就如他被那個漆黑顏色的熱源牽著手往前跑時一樣。

 

──我失去了控制。

 

「那妳呢?」金色眼睫下,毒性綠瞳第一次自虛空中流離出聲音:「身為最高階盜賊的妳,又為什麼會與這些低下職業者混在一起呢?」

 

 

他笑了,因為對方眼中出現的狂暴而確認自己踩中了女人的痛腳。

氣管被壓迫,修長纖細的手指如他所料有著完全不相稱的力量。

但復仇滋味是如此甜美啊,人類。金髮孩子笑了,為這美妙的滋味頭暈目眩──

他喉嚨上的手猛地放開,小血精靈嗆咳起來,卻仍然不自覺歡快笑著。啊,看,妳的隊友奇異的目光。啊,看,妳的隊友驚疑的神色。

 

 

──我也把妳毀了。

 

頭頂一痛,金髮孩子還沒回神過來,一束長髮便被冷下臉的人類女盜賊抓住,活像要被硬生生扯下來。

「你以為你很聰明?」黑髮盜賊溫和問。

而她手上的匕首,一絲ㄧ絲,將小血精靈的金色長髮割斷,然後美麗的女盜賊輕輕放手,讓那些金線般的髮絲飄散在死亡之痕土地上。下一秒,那些燦金髮絲竟開始融化成一點一點的聖光。

「你沒有更多頭髮代替你的頭了,小不點。」人類女性柔聲說,放開被暴力剪短頭髮、神情麻木踉蹌的他:「現在開始,我們要直往暴風城──你是如此幸運啊,我比較喜歡讓自己的貨物活著。」

 

TBC

 7/7

開新篇

希望可以有更多時間來寫文......QwQ

 三下真的被報告和考試搞死了......期末就是會痛恨自己沒事選了二十多門課幹啥........QQ

8/23

上班去!!!!

5/25

頂嘴是不好的唷~>wO/

然後一個半小時飆了2400,術士真是個嘮叨的孩子(嚼嚼

接下來是~第四章!(歡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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