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何以道德                                              3138字

 

人何以道德,這句話,至少可解為兩個意思。其一,是一個人如何〝明白〞德這一字;其二,卻是如何〝履行〞,實現所謂的德行。

開頭,讓我們先從道德這個詞彙的本身說起。

道,可引申為規矩。師者,傳道授業解惑也,首先得將規矩定了,才有後面的傳授學識和解學生之疑惑。用在木頭上,是無規矩不成方圓,放在一個人上,便成了無規矩不開智慧。

而德,今天我們不把它當作美的,亦不將讚賞的花冠置諸其上。德說穿了,即是本分,也就是身為人的應行之事。它是好的,但它不是華美的,德這一字,其實當走下神龕,回歸樸實,讓市井小民能時時懷揣在胸前。

由此來說,道德、道德,便是規定了一個人在他的位置上所應有的行事。

但說來模糊,道德的內容,又是如何決定的呢?總地來說,道德其實是一項變化中的事物,如顯微鏡下最原始的阿米巴原蟲形狀,也像是薛丁格先生的那隻貓。不過,即使沒有絕對刻度,我們還是有所謂的相對距離可以量測是否偏離正道,而這又不脫出四條相對線──人與人、社會與人、人與社會、社會與社會。

第一條相對線──人與人。此處的兩個人字,指的都是自己,也就是一個本位上的道德。一個人如何判斷自己是否符合道德,前提為自覺。知道自己是個人,人又該做什麼事、說什麼話,然後就會去做符合自己本位的動作。若把一塊肉放到狗前面,狗便會去搶食,但人不會。人會先想啊,想這塊肉我需要吃它嗎?該有誰吃它嗎?有沒有主人啊?是誰的?想吃的話,是要用買的嗎?還是這肉雖然是我的,可我要煮來分享給隔壁王老先生的呢?(雖然王老先生不一定有牙吃)若能夠對自己提出反問,我們便能知道自己是否履行自身判斷的道德。

第二條相對線,是社會與人。人和自己的道德,都是活在本身的社會之中,可以說正因為是群體,道德存在的意義才更為重要。而這個社會如何判斷一個人道德與否?私以為,來自於共識,社會群體的共識。舉個最簡單的例子吧,當老人或孕婦走上公車,博愛座上年輕人下意識的動作,必定是站起來讓位。這是一個群體希望個體能做出的行動,便是道德的一環。所以上述狀況下,若有人坐在原處不挪窩的,肯定是要給周遭用白眼洗禮一次了。共識這一點,有些是師長父母們明白教導的,有些是生活圈裡潛移默化的。我們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在一片黑色裡頭,你要做那紅點,以社會本身來看,就是一個不道德。

可是,事情真的是這樣嗎?

這時我們就要說到第三條相對線了,也就是人與社會──社會可以判定一個人不道德,那麼反過來說呢?一個個體是不是可以覺得說:社會啊,你這樣不行啊,你這樣不道德你家人知道嗎?一個單一個體,能不能覺得群體是不道德的──?當然可以,因為人會思考!社會如果是一隻泡在水中的河馬,人的思考便是河馬背上那群鳥兒。河馬因為身體過於龐大,動作也慢吞吞的,很容易便動得太慢──當然,我們不能說慢不好,畢竟這穩妥,可是慢到損害了本身就不大好啦。這時牠背上的鳥兒們便會想,唉唷,不成,眼看正午要到了,再不挪到水邊樹叢陰影下,可真會中暑囉!於是便開始用小尖喙把大河馬戳起來,加緊動作。這便是個體覺得社會不符合道德,需要改變的相對判斷了。如此為一個正向的發聲,由個體發出的作用力,希望這社會更往道德之處前進。

最後一條線,也是最複雜的一條線,那就是社會與社會。兩個社會,便是兩個不同顏色的麵糰,各有各的價值觀,導致很多時候,它們會互相覺得對方是不道德的。這並非一個絕對問題,我們難道要對一個只產豬肉的國家指責說,天哪,你們竟然吃豬這麼骯髒的動物!還是看到乘舟捕魚的人露出兩條黑漆漆大腿,就叫嚷著簡直傷風敗俗?當這兩個社會麵糰相遇了,不可避免會開始被搓揉成一大塊,此時要如何評價對方的不道德呢?

這其實是一個不同項目下接受度的問題。社會是人群居而成的產物,對於人來說,總有些條目是不管住在哪裡都有一定共通性的。就拿一夫多妻來說吧,擁有這樣風俗的社會某一天遇上了另一個一夫一妻制度的社會,兩邊就算覺得隔壁鄰居一夫多妻(或一夫一妻)這事兒實在是說不出的彆扭,可是只要我老婆不會變成你老婆,都還是可以勉強接受對方在眼皮子下過活,至於兒孫輩受到影響想一生一世人或多娶幾個享齊人之福,那都是下一代的選擇。不過,如果把一夫多妻改成殺人這行為呢?那可就大大不同了吧?這世上如果有人想要找殺人魔做鄰居,那這位仁兄也真夠奇葩了。由此可知,碰到不同事情,社會彼此間的接受度也不會一樣,再加上當下時空背景、政治文化,判斷的結果又會有極高的可變性。社會與社會之間的道德判定,便是這一次一次的衝擊、兩個麵糰被擠壓、揉弄、桿成一團的整個過程本身,最後達成極大值的合一。再接下來,這塊大麵糰也許還要與第三個麵糰又一次進行這個流程。

這四條相對線,定義了我們周邊絕大部分的道德。

而既然我們周遭都是一條一條道德的線,怎麼千千百百年來,總還有人不道德呢?

我們說,不道德就是一個深坑,區別只有這個人是自己跳進去的,還是被別人推下去的。

有些人啊,為了高人一等的生活品質,或是不可說的私利,便會拿一些不該拿的東西,成了不道德的人。他們日復一日吃著珍饈、身穿華服,但其實這些所得便是他道德的灰燼。他吃入腹的美食是灰塵,因此他吞嚥著塵土;他身上的好衣服是灰塵,所以他實際上衣不蔽體。他沐浴在眾人的艷羨目光下走地毯,內心卻是踩在罪惡自厭的玻璃上。這些人在深夜時分冷靜下來想想,其實也知道自己是髒汙的,可是當太陽再一次升起,他們又想不起來要控制貪欲了。他們見到肉,便本能地要撲上去吃,這便是我們第一條線所說,沒有身為人的自覺了。

另一種狀況則相反,是被強迫地背離了道德。我們問,為什麼有人被迫得不道德呢?那是因為先有不道德的事物出現,來侵害他了。就像是一輛車在路上開得好好的,偏有人要酒駕,把這輛車擠去撞安全島。難道要指責撞上安全島的駕駛,說你根本不該開車嗎?這是個力學的概念,每個道德都有自己的空間,如今一個道德壞了、不道德了、膨脹了,它周遭首當其衝的〝道德者〞必然會被推擠,而當推力超出靜摩擦力,勢必會開始移動,造成更外圍道德的被擠壓、位移。這時候,或內圈或外圈的我們要看向中央,而不是推動了自己的那一個方塊,其實這位暫時不道德鄰居老兄也是拼了命想回到位置上去,得回自己的道德啊。

要如何去知道對方是膨脹的源頭,或是被牽連的被推擠者呢?這又回到了第三條相對線的本質──思考。最靠近道德的判斷,由思考而來。一個人若只是闔眼掩耳閉嘴坐在自己的道德方塊上,他不過就是等待腐朽的一根老木。人是那樣可愛的鮮活,應當能夠思考、應當能去看去問去聽去想去說,扶助那些被推擠者站穩回去,甚至在不道德還未膨脹之前,蹲下馬步站穩了不給他空間踰矩。

最後,真理不能碰觸,但可以無限地接近。而同理放到道德上來,我們該如何實行道德,讓盡量多的人們都可以明白道、時時記住德,甚至讓道德兩字真正脫離難以接近的光環,融入自然生活的一部分呢?

人何以知〝道〞、人何以為〝德〞。說到根本上,其實還是教育、實踐二詞。

道德之中,教育引導實踐,實踐成為教育,兩方不可分。而在這裡,施行教育的雙方雖然也有老師和學生的相對關係,但並非僅僅是學校中的授課者和聽課者。有一句老話,叫做人生就是不斷的學習,放在這裡很有趣。因為這句話反推回去,豈不是說我們一輩子都活在一個學習的環境、活在一個巨大的學校裡?所以師者,在此是老師、是父母、是同儕同事、戀人朋友、伴侶兒女、甚至是萍水相逢的路人。學生則是或受到啟發、或潛移默化的你、我、他。人們互相學習、彼此教育,以己身的言論、日常的行事作為一本本大開的課本。因此,在這世上,時時實踐道德的人、展露道德的人,便是人群中偉大的老師。

師者教學生〝道〞,實際上,便是教他們何以為人。

學生學習了,在言詞行事上皆履〝德〞,便是自踐為人。

教育得道,實踐得德。

人何以道德?

或者該說,道德方得以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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